〔即將遺忘〕試閱

摘錄自第一章〔靈魂之屋〕

初蕾雙手托腮枕在桌上,一臉無聊地抬眼望著書店盡頭的窗戶。
初蕾家經營的書店,位於商住旺區中一幢舊唐樓的地下樓層。
外面人行道的水平位置比唐樓地基略高,從書店靠近天花板那一列橫向窗戶往外看,可以看見街上路人的腳踝和鞋子。
如果把那扇鑲著格子毛玻璃的窗戶打開,蹬著高跟鞋的女人們走過時,甚至可以聽見高跟鞋跟敲擊柏油路面發出的踢躂踢躂聲。
鞋跟磨蝕得很嚴重的男裝黑皮鞋...
銀色鞋跟的水藍色尖頭高跟鞋...
鑲著紅色蝴蝶結的海軍藍圓頭平底鞋...
接下來會是甚麼鞋子哩?
運動鞋!復刻版的Adidas運動鞋!
初蕾在心裡默唸著,瞪大一雙單眼皮眼睛,伸長脖子望著。
又是乏味的黑色男裝鞋!
初蕾洩氣地垮下肩膊,瞄了瞄坐在身旁,頭上壓著黑色鴨舌帽,交抱胳臂,穿著灰色牛仔褲的雙腿大模大樣地擱在鐵皮桌上,毫不含糊地發出均勻鼻息聲在打瞌睡的陶源。
初蕾氣悶地圈起手指彈了彈陶源的長腿,但他只是像無意識地舉起右手按了按頭上的鴨舌帽,點頭如倒蒜般繼續打瞌睡,好像連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了。
初蕾鼓起腮幫,把眼珠上下左右轉動,做起眼睛體操來。
都是考不上大學惹的禍,如果去年順利考上大學的話,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繼續攤開手掌問陶源拿零用錢,愉快地再耗個三年或四年才去想自己的人生要怎麼辦。
因為跟陶源打賭輸了,眼下就要繼承這間快要塌下來的古書店,真是天理何在呀!
初蕾鼓起腮幫吹著額上細碎的劉海。
如果再長高一點,長得有個性一點的話,可以去當模特兒就好!
雖然從小就常常被人誇讚長得可愛,但是,被讚可愛,就是長得不夠漂亮的意思吧?
初蕾對於自己天生一身小蜜色皮膚尤其感到自卑。為甚麼就不可以擁有像白瓷娃娃般漂亮的肌膚哩!
因為書唸得不好,因為長得不夠漂亮,自己的花樣年華,就要跟這裡的古書堆一樣,被塵封在無人問津的角落嗎?
初蕾氣忿地抬起穿著短裙的長腿,踼了踢陶源腳板下吊著的黑色人字拖鞋。
陶源的身體往左邊歪了一下,均勻的鼻息卻絲毫沒有紊亂。
初蕾把眼光移向書店入口。
鑲著祖母綠、湖水藍、鬱金香黃與瑪瑙紅格子玻璃的大門,是這間古書店最不可思議地漂亮的東西。
古書店據說是初蕾爺爺由年輕時便開始經營的。
初蕾出生時,爺爺已經去世,所以她跟爺爺素末謀面。
經營了幾十年的書店,一直沒有重新裝潢過。
店內原本孔雀藍色的牆壁油漆早變成曖昧的灰藍色。
一列列木造書架的每一個角落佈滿花痕。
初蕾和陶源並排坐著用作收銀櫃台的鐵皮書桌,也是屬於中古年代的東西。
從天花板懸垂下的六十年代米黃色飛碟造型燈罩,邊沿就有好幾處崩裂的凹痕。
水泥地板無論怎麼用力洗涮,看起來也是髒髒的。
初蕾蹙起眉,凝視著大門上像寶石般熠熠發亮的彩色玻璃。
唯獨這扇大門,無論何時也給人閃閃生輝又柔和平靜的感覺。
這扇讓人看得呆了眼,鑲嵌細工極度考究精緻的大門,卻又與簡陋的店面出奇地搭調,初蕾實在覺得好奇怪。
記得小時候來店裡時,她曾經問過陶源,「為甚麼只有大門那麼漂亮?」
「是一扇很舊的門哪,只是在你眼中看來漂亮而已。」
小初蕾歪著腦袋沒有聽明白。
「很久以前,你爺爺曾經請高人替這扇門施了魔法喔,因為是一道魔法門,所以在人們眼中永遠閃閃生輝。」那時候,陶源以說童話哄小孩的語氣回答她。
初蕾從小就了解到,陶源不會說童話故事。從他嘴裡吐出來,無論多麼奇怪的事情,都只是依書直說。所以,這的確是一道擁有魔法的門吧。
這道門,曾把各式各樣奇奇怪怪的人們牽引進來。
曾有無數人,帶著如「一千零一夜」般詭奇的故事踏進來,告訴爺爺和陶源。
今天,又會不會有誰推開那道門走進來呢?
「喂,肚子好餓,去做個奶油煎餅出來吃吧!」陶源不知甚麼時候醒來了,打著呵欠伸個大大的懶腰。
陶源從鐵皮桌上放下長腿,因為身體的重量霎時全部轉移至兩人坐著的綠黃色漩渦紋布沙發上,沙發坐墊下老舊的彈簧像嘆氣又像發出抗議般發出傾軋聲。
「快去啦。」陶源圈起手指彈彈初蕾鼻尖,用下巴點點書店後面的小廚房。
這間舊唐樓以前是住宅公寓,書店的販賣區是打通客飯廳和睡房改建而成的,面向內街的另一端還保留了廚房和浴室設備。
只是,廚房和浴室部份更是嚴重日久失修,栓著鐵欄的老舊玻璃窗破了洞也從沒修補,天花板佈滿水痕,下雨天還會漏水。
「又不是小孩,只會睡大頭覺和嚷著要吃奶油煎餅!」初蕾不情不願地拖著身體站起來。
陶源脫下鴨舌帽,搔著永遠看起來過長的頭髮,睡眼惺忪地瞇起眼睛。
雖然對陶源的一切是如此熟悉,偶爾,初蕾望著陶源的時候,還是會泛起奇妙的感覺。
此刻,初蕾也怔怔地望著陶源搔著亂髮,扯了扯身上的灰T恤,雙手插在牛仔褲袋裡,微彎著高大的身軀,甩著黑色人字拖鞋走向書櫃陳列架的背影。
如果生在古代的話,他應該是個浪人吧。
陶源身上,沒有一絲住家男人的氣息。
然而,這個像浪人般的男人,卻是自己的爸爸。
爸爸。
初蕾已經好久沒有那樣喚陶源了。
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爸爸年輕得過份,是十四歲的時候。
那年的學校家長日,陶源一如往常,一副吊兒郎當的打扮出現。
初蕾跟陶源並肩走在學校的長廊上步向教室,第一次意識到四周同學和家長們好奇的注視目光。
或許是步入青春期的少女神經總變得特別敏感吧,初蕾第一次撇開理所當然的想法,以客觀的眼光審視自己的爸爸。
為甚麼自己的爸爸不像其他的爸爸那樣呢?
初蕾望向其他學生家長,開始渾身不自在起來。
進入教室時,連班主任也笑說:「陶先生看起來愈來愈年輕,好像初蕾的哥哥啊。」
或許,不是陶源變年輕,而是初蕾變得成熟了。
十四歲以前,跟陶源牽著手一起走路並不覺得突兀,但是,或許是因為那一年,初蕾突然長高了很多,身上的女性特徵開始明顯起來,渾身散發出少女的風韻。十四歲的初蕾,在陌生人眼中看來,已儼然是十六、七歲的少女。
從那時候起,初蕾與陶源並肩而立時,愈來愈不像一對父女。
有一次兩人一起去購物,初蕾在百貨公司試身室試裙子時,售貨員來敲門,當她打開一條門縫時,售貨員很理所當然地說:「很好看呀,要不要叫你男友過來看看?」
初蕾頃刻羞紅了臉,拚命搖頭,呆呆地把試身室的門關上,脫下裙子,怔怔地望向鏡中自己穿著白色胸罩和內褲的身影。
爸爸,真的是爸爸嗎?這個念頭第一次浮上初蕾心間。
初蕾十四歲的時候,陶源三十歲。
換言之,陶源和媽媽十六歲時就在一起,生下了自己。
十六歲發生性關係,可是犯罪的啊!初蕾第一次那樣想。
媽媽真的是在交通意外去世的嗎?
初蕾從來沒見過媽媽的照片,陶源說兩人沒一起拍過照。
也從來沒有媽媽家的人來看過她。
陶源說因為媽媽是個孤兒。
總而言之,從初蕾有記憶開始,就跟陶源相依為命了。
問題是,初蕾對八歲以前的事情,完全沒有任何記憶。
初蕾隱約感覺到,自己喪失的記憶,藏著某個秘密,而陶源一直小心翼翼地守護著那個秘密。
但是,她不敢去深究。
在這世上,陶源是她唯一的親人,如果失去他,自己就會變成孤單一個人了。
所以,如陶源所說,他就是她爸爸。
然而,自從疑惑在初蕾心裡播下種子以後,她無法再望著陶源的臉喊爸爸。
十五歲那年,某一天,她在家裡開放式廚房的流理台前煎著太陽蛋做早餐時,試探性地抬起頭朝坐在廚房吧台前等吃的陶源,開口連名帶姓地喚了一遍他的名字。
陶源紋風不動,由於他的臉剛好被攤開來的報紙遮擋住了,初蕾看不到他的表情。
下一瞬間,陶源像平常般隨意把看完的報紙胡亂拋向身後的沙發,抬起臉來,直視著初蕾的眼睛,沒甚麼表情地說了一聲。「沒大沒小。」
陶源擁有初蕾嚮往而沒有,帶著蒼白透明感的皮膚,當他的臉沒有表情時,總給人有點冷漠的印象,連眼睛也彷彿閃著冷冷的光。但是,當他掀起嘴角淡淡微笑時,眼神會變得很柔和,甚至予人有點悲傷的感覺。
微笑起來卻彷彿好悲傷寂寥的男人。
「我以後就喚你陶源好了,因為你這個人呀,根本沒有當別人爸爸的覺悟!」初蕾以半開玩笑的語調說。
那時候,陶源淡淡一笑。
初蕾無法解讀那微笑的意義。
初蕾原本只是想作弄他一下,希望他氣憤地大聲斥罵她,但陶源溫和的反應,令她不知所措起來。
於是,她開始賭氣地在人前人後也連名帶姓地喚他。
陶源則是心平氣和地接受了女兒不再叫他爸爸的事實。
對於那樣意料之外的發展,初蕾既感到有點寂寞,也有點高興。
連她自己也無法摸透自己的心緒。
初蕾暗嘆一口氣,收回記憶的細線,轉身朝書店後方的廚房走去。
「奶油煎餅上多塗點楓葉糖漿,還有草莓醬。」陶源理所當然地朝初蕾的背影朗聲嚷。
到底誰是大人,誰是小孩噢?初蕾鼓起腮幫,調過臉去,用手指拉下眼睛朝陶源做個可怕的鬼臉。
陶源微垂下臉,笑意滲進眼睛裡。
初蕾也微微一笑,背轉身,邊哼著流行曲,邊走向陽光照不到的陰暗廚房。
在一片微闇中,初蕾閉著眼睛站了好一會。
要是能一直這樣和陶源兩個人靜靜地一起生活就好幸褔。
誰是大人,誰是小孩也沒有關係。
和書店裡的古書一起被塵封掉也沒有關係。
只要這樣靜靜地生活就好。
初蕾把煎鍋放在爐頭上,打開瓦斯爐開關,噗滋一聲,藍色火燄在幽暗的廚房裡靜靜地被燃點了。

「就是這樣,我覺得很內疚。」
初蕾捧著兩碟煎好的奶油餅穿過長長窄窄的走廊走回店面時,聽見一把帶點神經質的年輕男聲在說話。
初蕾把身體靠在走廊的牆壁上,把臉稍稍探出去窺視。
一個臉孔長得很中性的年輕男生,坐在鐵皮桌另一邊的淡褐色單人皮沙發上,微傾前身體,跟坐在綠黃色漩渦紋布沙發上的陶源在談話。
「但是,那樣的事情,不可能告訴大學的教授吧。」陶源以淡然的語調說。
「當然不可能,我可不想被送進精神病院!」染著褐色頭髮的男生有點神經質地用手掌大力磨擦著嘴唇。
「躲在那裡幹嘛?過來坐下。」陶源像擁有後視眼般,微調過臉朝向初蕾躲藏的方向說。
初蕾吐吐舌頭,捧著兩個碟子走出來,躡手躡腳地在陶源身旁坐下。
「啊,打擾你們了。」男生一臉不好意思地想站起來。
陶源揮揮手,示意他重新坐下。
「沒關係,這是我們的工作。」
「欸?」男生有點摸不著頭腦地重新坐下來,睜大眼睛,來回看著陶源和初蕾。
「這是我女兒。」陶源圈起手,清清喉嚨後說。
「工作?」男生一臉如墮五里霧中的表情。
「你以為你是偶然經過這條街,在路上偶然看到這間掛著快要塌掉招牌的古書店,出於好奇心,偶然走下那條階梯,被那扇門吸引著,偶然把門打開走進來逛逛的吧?」

男生一雙稍帶褐色的眼珠定定地瞪著陶源,有點緊張地吞了一口涎沬。「當然。」
「然後,也是偶然地,你在翻著那些古書時,我站到你身旁,你就偶然打開話匣子,把你從不曾向別人傾訴的秘密跟素昧平生的我說了?」陶源揚起眉望著面前稚嫩的男生。
男生訥訥答不出話來。
「你說在大學考比較文學試卷時,你腦海裡突然一片空白,然後,你看見一個穿著古典式樣服裝的男人站在你面前,以陌生的語言跟你滔滔不絕地說話。奇怪的是,那一刻,你完全聽得明白那個男人的話。你在試卷中記下那個男人的話,交出了試卷,竟然獲得A級評分。事後你去圖書館查閱,看見俄國著名小說家杜思托爾夫斯基 (Dostoevsky)的肖像,發現那就是你在試場見到的男人。俄國大文學家的幽靈,在試場中出現在你面前,還幫助你作弊,不是像天方夜譚式的故事嗎?你自己也說了,隨便告訴別人,別人一定懷疑你唸書唸過頭,患了妄想症吧?」
「那不是我的妄想!那個男人,的確曾出現在我眼前。要不然,學業成績一向平平無奇的我,怎會突然考到A級成績!」男生有點竭斯底理地握著拳頭說。
「所以,我沒有說不相信你。」陶源以平靜的語調說。「你會跟我說,也是因為你知道,我會相信你吧。」
男生好像被陶源如湖面般平靜的眼光吸懾住,呼吸漸漸回復平靜。
「這...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男生怯怯地張開口問。
「這是一個秘密場所。」陶源攤攤雙手靠後身體,眼光仍然緊緊捕捉著男生的眼睛說。「我就直接說吧,這古書店裡匯集了無數亡靈和生靈的龐大意識能量,呼喚著那些擁有第六感的人從那扇門走進來。」
男生雙肩抖了抖,有點毛骨悚然地看向背後一列列塵封的書架。
陶源搖搖頭。「不用擔心,那只是一個比喻。不是說這兒有鬼魂遊盪甚麼的,只是匯聚了無數靈魂的意識能量而已。」
「你...你到底是誰?」男生呆呆地問。
陶源淡淡一笑。「只是一個普通人啊。」
「那...」
「這個秘密場所,在我們的業界內被稱為『超感諮詢室』,有緣人會感應到呼喚而來。」
「來做甚麼?」男生一臉匪夷所思的表情。
「把你們堆積在身體容器裡累贅的東西吐掉啊。」
「欸?」
「這個場所的作用,跟一般人去找心理治療師是一樣的。只是,像你這樣擁有第六感的人,走進一般診療所,會被診斷為精神病患被送進精神療養院去吧?但是,你卻有急欲向別人傾吐,又無法向任何人傾吐的秘密,不是嗎?」
男生怯怯地點頭。
「所以,今天,你才會走進這兒來。」陶源頓了頓。「傾聽你把你要說的話說完,那就是我的工作。」
「但你說你不過是個普通人!」
「對,因為我只是個供你使用的器具呀。」
「那...」
陶源有點不好意思地搔搔頭。「談到這兒,就要說實際一點的層面了。這既然是我的工作,當然不是義務性質,我和女兒也是要吃飯的。」陶源瞄了瞄身旁的初蕾一眼。「第一次進來這兒的人,都可以接受一次免費諮詢,你以後再不回來也沒有關係。但是,如果你覺得我們的存在對你有幫助,下一次再跨進這道門的話,我就成為你的治療師了,每次聽你說話也要收費的。」
「光聽人說說話就要收費嗎?」男生瞪大眼睛。
「跟心理治療師向客戶收費是一樣的道理啊。」陶源交抱起胳臂。
「我才不需要心理輔導!」
「每個第一次走進來的人也是這樣說的。」陶源一臉無所謂地回答。
「藏著秘密是很痛苦的事情呀,每個人都會再回來的,我們有很多長期客戶,都是很有趣的人!」初蕾衝口而出地說。
陶源像責怪初蕾大嘴巴般瞪了她一眼。「總之,順其自然就好,想來找我們談話的話隨時歡迎,不想再來的話也沒關係。我們的談話內容絕對保密,除非事先徵求了你同意,我們才會向第三者披露。」陶源望著男生的眼睛說。「重要的是,在這裡,無論你說出多麼奇怪的話,我們都會照單全收。」
男生一臉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得頭暈轉向的表情。
「我想,你的第六感只是剛剛開始出現而已,將來或許會感應到更有趣的事喔,譬如預見兇案甚麼的。」初蕾一臉得意地說。「我們有不少不想身份曝光的客戶,會來這兒把一切和盤托出。我們也擔任警方的聯絡人,可以把你們感應到的重要訊息傳達給警方。」
初蕾難得遇見同年紀的客人,望著這個在唸大學的男生,心裡不免有點自卑,於是就孩子氣地逞強,想賣弄自己的工作多麼棒(其實說到底,他們最厲害也不過是當警方的傳聲筒罷了,根本沒甚麼好得意的)。初蕾完全忘了陶源常常訓諭她,除了傾聽客戶的話外,不要說多餘的話,特別是其他客戶的事情。
「初蕾,你說完了沒有?」陶源少有地厲聲說。
初蕾嚇得縮了縮身體,噤聲不語。
男生也被陶源突如其來的黑臉嚇得縮了縮脖子。
「警方會聽我們這種...『怪胎』的話嗎?」男生一臉不置信的表情。
「把自己看成怪胎,就是你的問題。擁有第六感的人,經常為警方破案出了不少力,只是警方不願公開那樣的事情而已。」陶源微微蹙著眉,望著虛空的一點像回想著甚麼,半響才回過神來,仿若無聲地嘆了口氣。
陶源揉揉臉。「總而言之,擁有第六感的人,遠比你想像中要多得很。嚴格地說,每個人天生都擁有第六感,只是年紀漸長,由於沒有積極開拓這種潛能,這能力漸漸被我們的意識遺忘了吧。譬如說,研究顯示,半數五歲以下的兒童,都擁有照相機記憶呢。一個擁有照相機記憶的成人,會被看成是擁有異能吧,但那其實不過是其他人遺忘了的普通能力。」
「你是說,我不是很奇怪的異類?」男生像如釋重負般垂下肩膊。
「絕對不是,相信我,你有很多同伴。」
男生再深深吐了一口氣。
「跟你談談話,好像真的感到舒坦了。」
「那就常常來啊。」陶源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。「不過下次要帶著鼓鼓的錢包過來。」
男生第一次露出開懷的笑容。「喂,我是學生啊。」
「最多打八折。」陶源木訥著臉,一本正經地說。
男生一臉拿陶源沒輒的表情站起來。「那,今天就謝過你的免費諮詢啦,我要去打工了。」
男生爽快地走向彩色玻璃門,把手伸向門把時,又回過頭來,深深看了陶源一眼。「我想...我還會再來的,多多指教了。」男生像自言自語般小聲說完後,拉開門走了出去。
「這個人,將來大有作為啊。」陶源望著沉實地牢牢關閉起來的彩色玻璃門說。
「為甚麼?」初蕾不解地拄著下巴。
「因為俄國大文學家的幽靈,不會出現在無關緊要的人面前幫他作弊吧。」陶源以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語調說。
「噢。」初蕾拿起叉子,悶悶地戳著面前早已冷掉了的奶油煎餅。「這個工作,我做不來吧,也不可能繼承這間店。」
「嗯?」
「我沒有陶源的魅力。你明明甚麼也沒做,為甚麼那男生還說要再過來呢?其他付費的客人也是。」
「只要用心傾聽就好。」
「嗯?」
「因為這世間上,人們都只懂滔滔不絕地自說自話,沒有人願意靜下來留心傾聽別人的話。」
初蕾呆了半響。
「所以只要你願意閉上嘴巴,靜靜傾聽就好。」
「爺爺當年為甚麼要開這間書店,為甚麼要坐在這裡傾聽別人說話?     為甚麼會做起這份奇怪又沒有意義的職業?」
「誰說沒有意義?剛才你不是很得意地向那男生說,你是警方的重要線人嘛,這兒是重要的搜集情報機關呀。」
「第六感情報收集站?」初蕾掩著嘴撲哧一笑。
陶源聳聳肩。
「但是,如果這兒是第六感情報收集站的話,為甚麼會讓我們這些普通人來主持?爺爺和陶源一樣,都是普通不過的普通人啊。」
陶源抿著嘴巴,半響沒有答話。
初蕾沒有發現,在那一瞬,她碰觸到一個核心的問題。
而且,那個就是會解開她身世的謎底。
然而,神經很大條的初蕾,沒有捕捉到陶源瞬間的微妙沉默所代表的意義。
.....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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