〔破幻之眼〕試閱

楔子


「十」
「九」
「八」
「七」
「六」
「五」
「四」
陶源邊在嘴裡嚷著「三」,邊高舉右手,用叉子一舉戳著奶油煎餅的正中央。
「喂,陶源,你好過份,說好先數到一的嘛,你偷步!」
初蕾鼓起腮幫,閃爍的貓兒眼瞇成一線。
說時遲那時快,陶源已把蘸滿草莓果醬的奶油煎餅塞進嘴巴裡。
「嗚哇!那是最後一塊了耶。人家餓得肚子咕咕響呀。」初蕾直跺腳。
陶源卻一臉笑嘻嘻,在嘴邊啣著還吃淨四份一的煎餅,左右搖擺頭顱,翻吊起眼睛裝長舌鬼。
「好噁心耶,要吃就好好吃,不然我來搶了啦。」初蕾哭笑不得。
陶源意猶未盡地用手背抹抹嘴角。
「誰叫你只做一塊?我肚子還是餓得咕咕響!」
「沒有雞蛋和麵粉了嘛,外面又一直下著那麼大的雨。」
初蕾調過臉看向古書店盡頭的橫條子玻璃窗,雨點唏哩嘩啦地打在毛玻璃上。
在位於地下一樓的書店裡,可以看到人行道上快步跑過的路人們,一雙雙鞋子踩進水窪裡,水花四濺。
書店內溢滿雨水和紙張受潮後散發的氣味。
陶源用肩頭碰碰初蕾,朝空空的盤子努了努下巴。
「可以打傘欸。」
陶源嘀咕了一句,揉揉黑色鴨舌帽下惺忪的睡眼。
「睡醒了連塊煎餅都沒得吃,我的人生真悲慘欸。」
陶源誇張地把背重重靠在殘舊的綠黃漩渦紋布沙發上,用手摸著肚皮。
初蕾翻翻白眼。
「所以說,淨下最後一塊,不是給你吃光光了嘛。那麼大的雨,走在路上很易絆倒耶。」
「腿那麼長,哪有這麼容易絆倒!」陶源嘟囔著。「哪,我很睏,再睡醒一覺,要看到煎餅在面前。」
「你就只會睡大頭覺!」
陶源一臉理直氣壯。
「做夢很重要呀。」
「時常做夢不會膩嗎?」
「不會。」
「怪人!」
「煎餅,煎餅!」
初蕾扠著腰站起來。
「到底誰是大人誰是小孩噢!」
初蕾嘴裡嘀咕著,還是邁開腳步,彎身去拿彩格子包包和雨傘。
「這才是乖女兒,乖啦乖啦。」
陶源開玩笑地伸手摸摸初蕾的頭。
「人家又不是小狗耶。」
初蕾明明覺得很窩心,卻扮個惡狠狠的臉朝陶源咂舌。
「噓噓,你的粉絲又來了喇。」
陶源的眼光越過初蕾的肩膊,看向擺放著一列列木書架的前方。
初蕾回過頭去,但見一團淡淡的光影在書架之間若隱若現。
又是阿等那個膽小鬼!擁有瞬間消失和轉移能力的大頭菜阿等,是不是又從醫學院的課堂逃出來了啦!初蕾沒好氣地想。
然而,緊接著的一瞬,初蕾卻嚇得白了臉。
輪廓由模糊漸變清晰的阿等,匍匐在書店的水泥地上,彷彿用盡了全身最後一絲力量轉移回來,翻身癱跌在地上後,便一動不動。他的臉、手和衣服,都染滿了血。
「阿等!」
初蕾一邊衝向癱在血泊中的阿等,一邊回過頭去想喊陶源幫忙。
「陶源!?」
剛才還好端端地坐在當作收銀台的鐵皮桌後的陶源,霎眼間消失不見了。
初雷倉皇地睜著眼睛,游目四顧。
然而,陶源哪兒都不在。
剛才還笑咪咪地把溫暖的大手放在她頭上的陶源,像被人施以魔法般,在空氣中咻地消失不見了。
初蕾抱起渾身是血,失去意識癱瘓在地板上的阿等。這才發現,鮮血仍不斷從他的胸腔汨汨流出來,頃刻間,她的雙手和衣服都沾滿了血。
這麼多的血漿,怎麼可能從一個人身上流出來?
怎麼辦?怎麼辦?
初蕾絕望地抱著阿等, 抬起頭,向著虛空不斷吶喊:
「阿等!」
「陶源!」
「為甚麼?為甚麼啊?」
然而,好半響後,她才發現自己只是抬著頭拚命張著嘴巴而已。
從她嘴裡,無法吐出任何半點聲音。 
初蕾驚怖地睜大眼睛。
「初蕾!」
就在那一瞬,初蕾恍若聽到從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,傳來陶源微弱的呼喚。
初蕾抱著阿等,惶惶然地側耳傾聽。
「初蕾!」
那聲音又飄來了。好遙遠好遙遠,像是從一個緊緊密密地包裹著層層疊疊輕紗的縹緲國度傳來。
初蕾把眼光移向窗外。
一顆顆淚珠般的雨滴,不斷滑落窗玻璃。
「初﹣﹣﹣蕾﹣﹣﹣」
轟隆一聲,震耳欲聾的雷響,把陶源嘶啞的聲音敲碎。
只餘下一陣恍若悲鳴的尾音,震動著初蕾的鼓膜。

 

一陣轟隆隆的雷聲響起,初蕾從夢中驚醒,在沙發上猛然坐起來。
雨點唏哩嘩啦地打在玻璃窗戶上。
初蕾調過臉看向一整列似熟悉又陌生的窗戶,茫茫然地盯著雨點好一會兒,意識才漸漸從夢境回到現實。
此刻,她正置身跟陶源一起相依為命生活了十二年的公寓裡。
「初﹣﹣﹣蕾﹣﹣﹣」夢中陶源那聲呼喚,彷彿仍在初蕾耳畔低鳴迴響。
初蕾摔摔頭,垂下眼睛,翻開手心。
她左右手的手心裡,各留下了一個暗紅色的小圓形疤痕。
那是陶源用小飛鏢襲擊她時留下的創痕。
傷口早已癒合,但她的心,由那天開始還一直在淌血。
可是,初蕾一聲也沒有哭過。
我並沒有為陶源流淚的資格。初蕾一直硬了心告訴自己。
她的心,隨著陶源昏死的一刻,早已凍結了。
「喵﹣﹣﹣」
一直伏在沙發扶手上的白色波斯貓躍進初蕾懷裡,輕柔地舔著她的手心。
初蕾六神無主地望著盛載著父親蒙空幽冥之靈的貓兒。
對了,這一夜,蒙空沒有帶她的魂魄出遊,卻在夢中看到了養父陶源和青梅竹 馬的阿等。為甚麼?初蕾茫然地想。
在夢裡,她和陶源,像過去十二年的每一天般,在古書店裡抬槓嬉鬧,好不快樂。
對啊,作為養父而言實在年輕得過份的陶源,在夢裡依舊是一貫吊兒郎當的模樣。過長的頭髮上壓著黑色鴨舌帽,一身灰色T恤與褪色牛仔褲,一臉睡眼惺忪。
初蕾悲傷地眨著眼睛,驟然間心念一動。
夢。
難道。。。剛才的夢,是夢使者陶源送來給她的?
預知夢。
那是說,阿等會遭遇到甚麼危險嗎?
初蕾搖頭再搖頭。
陶源不會原諒我。永遠也不可能原諒我啊。我也不會原諒自己。
然而,那個夢,是如此鮮明。
陶源溫柔地摸著她的頭的觸感,彷彿還在。
陶源!初蕾在心裡向著黎明的雨色不斷吶喊,渾然不覺懷裡的波斯貓,正抬起詭譎的藍綠色眼珠,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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